曲江二首原文
【其一】
一片花飛減卻春,風(fēng)飄萬點正愁人。
且看欲盡花經(jīng)眼,莫厭傷多酒入唇。
江上小堂巢翡翠,苑邊高冢臥麒麟。
細推物理須行樂,何用浮名絆此身。
【其二】
朝回日日典春衣,每向江頭盡醉歸。
酒債尋常行處有,人生七十古來稀。
穿花蛺蝶深深見,點水蜻蜓款款飛。
傳語風(fēng)光共流轉(zhuǎn),暫時相賞莫相違。
曲江二首注釋
曲江:河名,在陜西西安市東南郊,唐朝時候是游賞的好地方。
一片花飛減卻春 減卻春:減掉春色。
風(fēng)飄萬點正愁人 萬點:形容落花之多。
且看欲盡花經(jīng)眼 且:暫且。經(jīng)眼:從眼前經(jīng)過。
莫厭傷多酒入唇 傷:傷感,憂傷。江上小堂巢翡翠 巢翡翠:翡翠鳥筑巢。
苑邊高冢臥麒麟苑:指曲江勝境之一芙蓉花。冢:墳?zāi)埂?/p>
細推物理須行樂 推:推究。
物理:事物的道理。
何用浮名絆此身 浮名:虛名。
朝回日日典春衣 朝回:上朝回來。典:押當。
酒債尋常行處有債:欠人的錢。行處:到處。
穿花蛺蝶深深見 深深:在花叢深處;又可解釋為“濃密的樣子”。見:現(xiàn)。
點水蜻蜓款款飛 款款:形容徐緩的樣子。傳語:傳話給。
傳語風(fēng)光共流轉(zhuǎn)風(fēng)光:春光。共流轉(zhuǎn):在一起逗留的盤桓。
暫時相賞莫相違 違:違背,錯過。
曲江二首的詩意/曲江二首的意思
其一:落下一片花瓣讓人感到春色已減。如今風(fēng)把成千上萬的花打落在地,怎不令人愁悶?且看將盡的落花從眼前飛過,不再厭煩過多的酒入口。翡翠鳥在曲江上的樓堂上作巢,原來雄踞的石麒麟現(xiàn)在倒臥在地上。仔細推究事物盛衰變化的道理,那就是應(yīng)該及時行樂,何必讓虛浮的榮譽束縛自身呢?
其二:上朝回來,天天去典當春天穿的衣服,換得的錢每天到江頭買酒喝,直到喝醉了才肯回來。到處都欠著酒債,那是尋常的小事,人能活到七十歲,古來也是很少的了,但見蝴蝶在花叢深處穿梭往來,蜻蜓在水面款款而飛,時不時點一下水,傳話給春光,讓我與春光一起逗留吧,雖是暫時相賞,也不要違背啊!
曲江二首賞析
曲江又名曲江池,故址在今西安城南五公里處,原為漢武帝所造。唐玄宗開元年間大加整修,池水澄明,花卉環(huán)列。其南有紫云樓、芙蓉苑;西有杏園、慈恩寺。是著名游覽勝地。
第一首寫他在曲江看花吃酒,布局出神入化,抒情感慨淋漓。
在曲江看花吃酒,正遇“良辰美景”,可稱“賞心樂事”了,但作者卻別有懷抱,一上來就表現(xiàn)出無可奈何的惜春情緒,產(chǎn)生出驚心動魄的藝術(shù)效果。他一沒有寫已經(jīng)來到曲江,二沒有寫來到曲江時的節(jié)令,三沒有寫曲江周圍花木繁饒,而只用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四字,就概括了這一切。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不止是客觀地寫景,綴上“正愁人”三字,重點就落在見景生情、托物言志上了。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這對于春風(fēng)得意的人來說,會煞是好看,該不會又“正愁人”。但是作者面對的是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那“愁”卻早已萌生于前此的“一片花飛”,因而用跌筆開頭:“一片花飛減卻春!”歷盡漫長的嚴冬,好容易盼到春天來了,花兒開了。這春天,這花兒,是很值得人們珍惜的。然而“一片花飛”,又透露了春天消逝的消息。敏感的、特別珍惜春天的詩人就不能不“愁”。“一片”,是指一朵花兒上的一個花瓣。因一瓣花兒被風(fēng)吹落就感到春色已減,暗暗發(fā)愁,可如今,面對著的分明是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的嚴酷現(xiàn)實啊!因此“正愁人”三字,非但沒有概念化的毛病,簡直力透紙背。
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已成現(xiàn)實,那尚未被風(fēng)飄走的花兒就更值得愛惜。然而那風(fēng)還在吹。剩下的,又一片、一片地飄走,眼看即將飄盡了。第三句就寫這番情景:“且看欲盡花經(jīng)眼。”“經(jīng)眼”之花“欲盡”,只能“且看”。“且”,是暫且、姑且之意。而當眼睜睜地看著枝頭殘花一片、一片地被風(fēng)飄走,加入那“萬點”的行列,心中滋味就不怎么樣了。于是來了第四句:“莫厭傷多酒入唇。”吃酒為了消愁。一片花飛已愁;風(fēng)飄萬點更愁;枝上殘花繼續(xù)飄落,即將告盡,愁上添愁。因而“酒”已“傷多”,卻禁不住繼續(xù)“入唇”啊!
蔣弱六云:“只一落花,連寫三句,極反復(fù)層折之妙。接入第四句,魂消欲絕。”這是頗有見地的。然而作者沒有說明要如此“反復(fù)層折”地寫落花,以致魂消欲絕的原因,究竟是僅僅嘆春光易逝,還是有慨于難于直陳的人事問題。
第三聯(lián)“江上小堂巢翡翠,苑邊高冢臥麒麟。”就寫到了人事。或謂此聯(lián)“更發(fā)奇想驚人”,乍看確乎“奇”得出人意外,細想?yún)s恰恰在人意中。詩人“且看欲盡花經(jīng)眼”,目光隨著那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在移動:落到江上,就看見原來住人的小堂如今卻巢著翡翠──翡翠鳥筑起了窩,何等荒涼;落到苑邊,就看見原來雄踞高冢之前的石雕墓飾麒麟倒臥在地,不勝寂寞。經(jīng)過安史之亂,曲江往日的盛況遠沒有恢復(fù);可是,好容易盼來的春天,眼看和萬點落花一起,就要被風(fēng)葬送了!這并不是什么“驚人”的“奇想”,而是觸景傷情。面對這殘敗景象的辦法,仍不外是“莫厭傷多酒入唇”,只不過換了一種漂亮的說法,就是“行樂”:
“細推物理須行樂,何用浮榮絆此身?”
這兩句意思是:難道“物理”就是這樣的嗎?如果只能如此,無法改變,那就只須行樂,何必讓浮榮絆住此身,失掉自由呢?
聯(lián)系全篇來看,所謂“行樂”,不過是他自己所說的“沉飲聊自遣”、或李白所說的“舉懷消愁愁更愁”而已,“樂”云乎哉!
絆此身的浮榮指的就是“左拾遺”那個從八品上的諫官。因為疏救房琯,觸怒了肅宗,從此,為肅宗疏遠。作為諫官,他的意見卻不被采納,還蘊含著招災(zāi)惹禍的危機。這首詩就是公元758年(乾元元年)暮春任“左拾遺”時寫的。到了這年六月,果然受到處罰,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。從寫此詩到被貶,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。明乎此,就會對這首詩有比較確切的理解。
這是“聯(lián)章詩”,上、下兩首之間有內(nèi)在的聯(lián)系。下一首,即緊承“何用浮榮絆此身”而來。
前四句一氣旋轉(zhuǎn),而又細針密線。仇兆鰲注:“酒債多有,故至典衣;七十者稀,故須盡醉。二句分應(yīng)。”就章法而言,大致是不錯的。但把“盡醉”歸因于“七十者稀”,對詩意的理解就表面化了。時當暮春,長安天氣,春衣才派用場;即使窮到要典當衣服的程度,也應(yīng)該先典冬衣。如今竟然典起春衣來,可見冬衣已經(jīng)典光。這是透過一層的寫法。而且不是偶而典,而是日日典。這是更透過一層的寫法。“日日典春衣”,讀者準以為不是等米下鍋,就是另有燃眉之急;然而讀到第二句,才知道那不過是為了“每日江頭盡醉歸”,真有點出人意外。出人意外,就不能不引人深思:為什么要日日盡醉呢?
詩人還不肯回答讀者的疑問,又逼進一層:“酒債尋常行處有。”“尋常行處”,包括了曲江,又不限于曲江。行到曲江,就在曲江盡醉;行到別的地方,就在別的地方盡醉。因而只靠典春衣買酒,無異于杯水車薪,于是乎由買到賒,以至“尋常行處”,都欠有“酒債”。付出這樣高的代價就是為了換得個醉醺醺。 詩人對這這究竟是為什么終于作了回答:“人生七十古來稀。”意謂人生能活多久,既然不得行其志,就“莫思身外無窮事,且盡生前有限杯”吧!這是憤激之言,聯(lián)系詩的全篇和杜甫的全人,是不難了解言外之意的。
“穿花”一聯(lián)寫江頭景。在杜詩中也是別具一格的名句,葉夢得曾指出:“詩語固忌用巧太過,然緣情體物,自有天然工妙,雖巧而不見刻削之痕。老杜……‘穿花蛺蝶深深見,點水蜻蜓款款飛’:‘深深’字若無‘穿’字,‘款款’字若無‘點’字,皆無以見其精微如此。然讀之渾然,全似未嘗用力,此所以不礙其氣格超勝。使晚唐諸子為之,便當如‘魚躍練波拋玉尺,鶯穿絲柳織金梭’體矣。”(《石林詩話》卷下)這一聯(lián)“體物”有天然之妙,但不僅妙在“體物”,還妙在“緣情”。“七十古來稀”,人生如此短促,而“一片花飛減卻春,風(fēng)飄萬點正愁人”,大好春光,又即將消逝,非常值得珍惜。詩人正是滿懷惜春之情觀賞江頭景物的。“穿花蛺蝶深深見,點水蜻蜓款款飛”,這是無比恬靜、無比自由、無比美好的境界。可是這樣恬靜、這樣自由、這樣美好的境界,存在不了多久了。于是詩人“且盡芳樽戀物華”,寫出了這樣的結(jié)句:
“傳語風(fēng)光共流轉(zhuǎn),暫時相賞莫相違。”
“傳語”猶言“寄語”,對象就是“風(fēng)光”。這里的“風(fēng)光”,就是明媚的春光。“穿光”一聯(lián)體物之妙,不僅在于寫小景如畫,而且在于以小景見大景。讀這一聯(lián),就能喚起春光明媚的美感。蛺蝶、蜻蜓,正是在明媚的春光里自由自在地穿花、點水;深深見(現(xiàn))、款款飛的。失掉明媚的春光,這樣恬靜、這樣自由、這樣美好的境界也就不復(fù)存在了。詩人以情觀物,物皆有情,因而“傳語風(fēng)光”說:“可愛的風(fēng)光呀,你就同穿花的蛺蝶、點水的蜻蜓一起流轉(zhuǎn),讓我欣賞吧,那怕是暫時的;可別連這點心愿也違背了啊!”
仇注引張綖語云:“二詩以仕不得志,有感于暮春而作。”言簡意賅,深得詩人用心。因“有感于暮春而作”,故暮春之景與惜春、留春之情融合無間。因“仕不得志”而有感,故惜春、留春之情飽含深廣的社會內(nèi)容,耐人尋味。
這兩首詩總的特點,用我國傳統(tǒng)的美學(xué)術(shù)語說,就是“含蓄”,就是有“神韻”。所謂“含蓄”,所謂“神韻”,就是留有余地。抒情、寫景,力避傾囷倒廩,而要抒寫最典型最有特征性的東西,從而使讀者通過已抒之情和已寫之景去玩味未抒之情,想象未寫之景。“一片花飛”、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寫景并不工細。然而“一片花飛”,最足以表現(xiàn)春減;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也最足以表現(xiàn)春暮。一切與春減、春暮有關(guān)的景色,都可以從“一片花飛”、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中去冥觀默想。比如說,從花落可以想到鳥飛,從紅瘦可以想到綠肥……“穿花”一聯(lián),寫景可謂工細;但工而不見刻削之痕,細也并非詳盡無遺。例如只說“穿花”,不復(fù)具體地描寫花,只說“點水”,不復(fù)具體地描寫水,而花容、水態(tài)以及與此相關(guān)的一切景物,都宛然可想。
就抒情方面說,“何用浮榮絆此身”,“朝回日日典春衣,……”,其“仕不得志”是依稀可見的。但如何不得志,為何不得志,卻秘而不宣,只是通過描寫暮春之景抒發(fā)惜春、留春之情;而惜春、留春的表現(xiàn)方式,也只是吃酒,只是賞花玩景,只是及時行樂。詩中的抒情主人公“日日江頭盡醉歸”,從“一片花飛”到“風(fēng)飄萬點”,已經(jīng)目睹了、感受了春減、春暮的全過程,還“傳語風(fēng)光共流轉(zhuǎn),暫時相賞莫相違”,真可謂樂此不疲了!然而仔細探索,就發(fā)現(xiàn)言外有意,味外有味,弦外有音,景外有景,情外有情,“測之而益深,究之而益來”,真正體現(xiàn)了“神余象外”的藝術(shù)特點。
曲江二首的作者—杜甫簡介
杜甫(712~770)字子美,自號少陵野老,世稱杜少陵。生于河南鞏縣(今河南省鞏義市)。天寶中到長安,仕進無門,困頓了十年,才獲得右衛(wèi)率府胄曹參軍的小職。安史之亂開始,他流亡顛沛,為叛軍所俘;脫險后授官左拾遺。后棄官西行,入蜀定居成都,一度在劍南節(jié)度使嚴武幕中任檢校工部員外郎,故又有杜拾遺、杜工部、杜少陵之稱。晚年舉家東遷,途中留滯夔州二年,出三峽,漂泊鄂、湘一帶,貧病而卒。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轉(zhuǎn)衰的歷史時期,其詩多涉筆社會動蕩、政治黑暗、人民疾苦,被譽為“詩史”;其人憂國憂民,人格高尚,詩藝精湛,被奉為“詩圣”。他善于運用古典詩歌的許多體制,并加以創(chuàng)造性地發(fā)展。他是新樂府詩體的開路人。他的樂府詩,促成了中唐時期新樂府運動的發(fā)展。他的五七古長篇,亦詩亦史,展開鋪敘,而又著力于全篇的回旋往復(fù),標志著詩歌藝術(shù)的高度成就。他在五七律上也表現(xiàn)出顯著的創(chuàng)造性,積累了關(guān)于聲律、對仗、煉字煉句等完整的藝術(shù)經(jīng)驗,使這一體裁達到完全成熟的階段。杜甫是唐代最偉大的現(xiàn)實主義詩人,與李白并稱“李杜/大李杜”。存詩1400多首,有《杜工部集》傳世。
聯(lián)系編輯:丁笑
聯(lián)系郵箱:dingxiao#pcbaby.com.cn(請將#改成@)
聯(lián)系電話:020-38178288-3033
賬戶未綁定手機號
綁定 ×